《无侠》完全整理版,含四篇番外+图

《无侠》终于正式完结了,感谢每一个支持的小伙伴,感谢跟我一起开脑洞的神秘群小伙伴,面面,阿砚,感谢一边吐血一边帮我画图的小姜,爱你们❤

这个脑洞我自己很喜欢,也把我虐得够呛,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好赖也把他写完了,心里其实还挺不舍的。希望大家喜欢这一对儿昊欢,比心~

完全整理版献给大家,有一部分改动,方便收藏~


==============================================



第一章

 

“号外号外!元教妖人残忍杀害清源派掌门陆子豪!号外号外!元教妖人残忍……”

“诶诶诶,给我拿一份报纸!”

“好嘞,秦少侠,一个铜板您了!号外号外!元教妖人残忍杀害……”

秦生扔了一个铜板给卖报郎,风一样的跑回滴答派:“师父师父!不得了了,那个元教妖…额,元教教主他,又杀人了!”

李西涯正在研究一个家用型法宝,连头都没抬:“他又杀了谁了?”

“清源派掌门陆子豪,和掌门夫人穆尚香……”

“子豪?”李西涯猛的回过头去,“拿给我看看。”

秦生连忙将报纸递过去,李西涯抖开报纸,却被听见动静从里屋跑出来的秦双一把抢走念了起来:“元教妖人秦朔再添杀孽,残忍戕害清源派掌门陆子豪及夫人穆尚香,武林联盟将于本月十五日于侠考镇举行武林大会,誓要元教血债血还…陆子豪,穆尚香?西涯……”

李西涯紧蹙着眉点点头:“一个都逃不过的。参与最终围剿的百人阵,恐怕留不下活口了。”

秦生在一旁紧张得要哭了:“师父,师娘,那我们怎么办啊!”

李西涯白了他一眼:“滴答派又没参与围剿,你紧张什…你参加了?”

“对啊,”秦生一咧嘴,“我虽然什么都没干,但是也去充人数了啊,要不也不会从清源派出来,投奔您啊。”

李西涯白了小徒弟一眼没理他,转身去安慰秦双:“双儿,你别担心,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你是元教的人了,而且以他的身手,不会被人抓到的。秦生!你嘴严一点,敢把你师娘身份抖出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知道啦……”秦生甩着手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举着张请帖,“师父,武林联盟的请帖。”

“嗯,放这儿吧。双儿你最近就别抛头露面了,跟师父大师兄他们留下,让师叔保护你们,我带着秦生去一趟。”

“好,西涯你也要小心啊。”

“放心吧。”

十日后,侠考镇。

武林盟主陆伯瀚接连打击之下显得格外憔悴,让秦生头一次意识到,卸下那个强大的外壳,其实他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陆盟主站在台上,红着双眼强颜欢笑,言简意赅的表示自己年事已高,无力管理武林联盟,从今日起便由苍穹派掌门岳昊担任代盟主一职。

台下挤挤挨挨站着的武林中人含着唏嘘,却无人异议。

人人都知道,陆盟主三年前痛失左膀右臂,如今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清源派已是后继无人,大势已去。而宣武派新任小孙掌门年龄尚幼无法当此重任,便只能由一手将苍穹派重新做大成武林三大门派的岳昊暂任代盟主之位。

白事当前,交接仪式也一切从简,岳昊从陆伯瀚手中恭敬接过武林盟主的信物,高高举在手中,转身对武林联盟众人朗声道:“五年前,元教妖人秦欢,协同元教同党单雨卧底我苍穹派,害岳某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从那时起,岳某就立下血誓,有朝一日定要与元教决一死战,手刃秦欢!如今秦欢已死,元教已灭,可秦朔仍然逍遥法外,戕害无辜武林同盟,残忍杀害清源派掌门陆子豪,这笔仇我们必须要报!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捉拿到秦朔和他的党羽,赶尽杀绝!为我苍穹,为清源,为武林联盟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报仇雪恨!……”台下的武林联盟众人高举着手中的武器一遍遍怒吼着,岳昊扬起手来轻轻一压,群情激愤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岳昊继续分析道:“从近一个月的情形来看,元教余孽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追杀曾经参与围剿元教少主秦欢的同盟。因此,岳某提议,各门派将当时参与围剿的名单汇总出来,由武林盟派专人保护,不让咱们任何一个兄弟白白丧命!”

“岳盟主英明!”

“诸位侠客远道而来,岳某略尽地主之谊,各位,请随我去黄鹤楼,咱们一醉方休!”

“好!”

秦生拄着剑走了半天神,听见开饭可算来了精神,跟着李西涯一起去入席。清源派与滴答派因为李西涯的身世而同气连枝,又和联姻的峨眉派私交甚好,因此都坐在一处,这会儿是一片的愁云惨淡。秦生觉得气氛太压抑,刚想溜就看到苍穹派岳掌门端着酒杯过来,连忙又坐下了。

李西涯看他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奇怪:“你干嘛?练蹲起呢?”

秦生嘿嘿笑:“没有,这不是岳掌门过来了吗,那是我偶像啊!”

“你快别添乱了,改天有机会我带你去苍穹拜访他。”

“您还认识岳掌门啊?”

“废话,你师父我谁不认识。”

这边李西涯按住自己的小徒弟,那边厢岳昊已经和满桌侠士说完客套话,正在给老盟主敬酒:“陆前辈,您放心,小侄一定会将武林联盟带领好。清源派受此重创,怕是已无力保管超级法宝昆仑剑,不如,交还给小侄吧。”

陆伯瀚深深地望了岳昊一眼,点了点头:“后生可畏啊。五年前,昆仑剑由清源代为保管,现在,也可以还给你了。”

秦生左右看了看,觉得有八卦可听,就离了席跟在岳昊后面跑去别的门派坐着蹭酒喝。

觥筹交错之间,酒至酣处气氛也慢慢热闹了起来,武当派张掌门端起酒杯大着舌头吆喝起来:“诶,也别都哭丧着脸了,张某人给大家伙儿说说开心的事儿吧,岳盟主,三年前的围剿,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

“哦?张掌门此话怎讲。”岳昊很捧场的配合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当日我们在清源派带领下,联合了整个武林联盟倾巢而出,将那元教老巢团团围住,杀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那个小少主,嗯……还有个披头散发的护法,和一个黑衣人,十分难缠。若不是陆掌门祭出超级法宝昆仑剑来,还真难以敌过他元教的妖术。说起来,若想发挥出昆仑剑最大的实力,还是需要岳掌门这样的冰属性侠骨,可惜你没去啊。”

“是啊,可惜我没去。”岳昊听得入神,轻轻点了点头,那张掌门才猛然省起昆仑剑原本是苍穹派掌门岳昊之父的贴身法宝,有些尴尬的顿了顿,对面的林家剑传人林雪霸察言观色,忙插了一嘴:“那黑衣人和护法的武功也高的很,岳掌门,您还记不记得鹰九?五年前的侠考上,咱们都以为他琵琶骨已断,谁知道那天他也出现了!估计也是对秦欢恨之入骨,也多亏了他下手狠辣不要命的往上扑,这才杀掉那个护法和黑衣人。”

“是么?他竟去了?那他后来如何了?”岳昊也回过神来,好奇的发问。

“听说…是回了清源吧?”

“哦,那可是咱们武林联盟的英雄了。”

“是啊,若非他以命相搏,我们也没法放箭呐。”

“后来呢?就只剩下秦欢了么?”

“对,只剩下那个小少主。要说这个邪教就是心狠手辣,大敌当前,教主竟然跑了,就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应敌。”

“也怪咱们没有追杀到底,不然也不会给他机会苟延残喘到今日,反过来戕害咱们武林同胞。”

“那秦欢呢?你们将他如何了?”

“岳掌门,他元教之前就借你苍穹的财力滥杀无辜做丧尽天良的人造侠骨实验,后来又无缘无故深夜潜入清源刺杀老掌门,新仇旧恨一起算,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不然怎么平民愤呐!你们说对不对!”

“对!”旁边各个门派的人也跟着呼应,秦生在角落里嗑着瓜子,听他们讲到这里,转身悄悄溜出去了。

酒席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张掌门还在继续讲着:“岳盟主,你可知道我们为何安排了百人的阵仗?就是为了最后能给他致命一击!那元教的人都有妖术,怎么都死不了,可是万箭穿心,我就不信他还能再活过来!也算是,为咱们武林联盟出气了!”

岳昊听到这里,猛拍了下桌子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好,真是大快人心!秦欢,当初就是他害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活该遭此报应!来来来,喝酒!”

“喝!”

……

在侠考镇与各大门派应酬耽搁了两日,秦生跟李西涯才回文明镇,路上就忍不住发问:“师父,岳掌门这么恨元教么?秦少主死的那么惨,我都听不下去了。”

李西涯摇了摇头,给小徒弟解释:“元教少主,曾化名韩欢在苍穹卧底,狠狠地欺骗过岳掌门,又兼着杀父之仇,你说恨不恨?”

“那他和您为何还能做朋友?我师娘不是……”李西涯一个眼神过来,秦生立刻噤声。李西涯叹了口气:“你把岳掌门当什么人了?他恨的只是秦欢,不会迁怒无关的人。”

“哦…那他那么恨秦少主,三年前围剿的时候为什么没去啊?”

“好像是正好在闭关吧,我记得也就那一阵时间岳昊突破的御场境界。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秦欢都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还去干嘛。”

“好吧……”

“你问这么多这个干嘛?”

“武林传奇啊师父,”秦生眼神一亮,激动的念叨起来,“师父你破获侠骨实验之后,苍穹派落魄得都快不如咱们了,可短短五年时间,就挤掉了峨眉重新成为武林三大门派,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武林代盟主,多少江湖儿女倾慕他啊!就是可惜一直都没有娶妻啊。连师父您都娶到了我师娘那么漂亮的媳妇,岳盟主那么帅气,竟然还一直单身,肯定是为了恶意吸引女粉丝!”

李西涯一脚把他踹进门去:“你要不改行当媒婆去?就知道天天八卦,风贝会用了吗?光剑会用了吗?”

秦生拍拍屁股爬起来,不服气的反驳:“我风贝都玩得很溜了!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啊!万一元教教主过来杀我我也能逃个命啊!”

“他要是真想杀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求饶吧,说不定还能保你个全尸。”

“师父你说话越来越像师祖了!就知道欺负新……诶?岳掌门?!”

李西涯回头一看,却见岳昊站在滴答派门口,笑盈盈的望着他:“李掌门。”

“岳盟主,快请进,什么事?”李西涯忙将他往里让,如今文明镇又回到苍穹派管辖范围,而滴答派在文明镇又人气很高,岳昊便不计前嫌将文明镇的事务交由滴答派共同处理,两方一直相处很融洽。只是平时有合作的事都是苍穹的下人过来交涉,岳昊忙于政务极少亲自登门拜访。

都是旧相识了,岳昊也不跟他多客套,从怀中掏出一块包裹得很严实的布包,递到李西涯手上:“久闻李掌门善于制造法宝,岳某这次过来,是想烦请李掌门给在下看看,这个法宝还能不能修好?”

李西涯接过布包搁在桌上小心打开,秦生也好奇的凑上去看,却见是一块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玉佩,碧绿莹莹,金黄的穗子已被摩挲得褪色,还染着大片大片的锈红,似乎是被什么染污了,蟠龙样的花纹碎成几瓣,有被拼贴过的痕迹。

李西涯是个中高手,将碎玉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肯定道:“没问题,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好,那就交给你了,改日我亲自来取。”

“没事,回来叫我小徒弟给你送过去就行了。”李西涯拍了秦生一下,秦生连忙凑上前来,答应了一句趁机问道:“岳掌门,请问,我能不能随您去投奔苍穹派啊?”

李西涯瞪他:“小没良心的,你要疯啊?”

秦生一撇嘴:“那你都不好好教我功夫!万一元教教…妖人杀到我头上怎么办啊?我还没活够呢!”

岳昊抬头:“你参与了百人围剿?”

“是参与了,可是我只是凑人数的,什么都没干啊,我这么死也太冤了。”

“你叫什么?”

“晚辈秦生,见过岳掌门。”

“哦……我想起来了。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可我怎么记得滴答派没有参加当年的围剿活动?”

秦生一拱手,恭恭敬敬的解释道:“晚辈本是清源派弟子,三年前参与了围剿以后就投奔了滴答派。”

“清源…当初乃是武林第一大门派,前途无限,为何要退出啊?”

“那时候师叔祖严颇刚刚去世,老掌门又身受重伤,清源派人心惶惶,早就担不起第一大派的名字了。好多弟子都出来了,有些去了峨眉派,我家就住文明镇这儿,所以我就来滴答派了。”

“哦。那这么说,你也看到秦欢的死状了?”

“看到了。”

“他临死时什么样子?”

秦生犹豫了一下,反问:“岳掌门那天不是问过了吗?”

李西涯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问你你就说。”

秦生扁着嘴揉揉脑袋,老老实实讲道:“虽然我被带去一同参与围剿,但我个人其实与元教无冤无仇。其实我觉得武林正派过分…了些……”

秦生说着说着才想起来眼前坐着的就是武林联盟现任盟主,差点咬了舌头,小心翼翼的望一眼岳盟主,岳昊却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要动怒的样子:“你有自己的想法不人云亦云是好事,说下去。”

秦生舒了口气,放心大胆的接下去:“而且秦教主临死时的那个眼神一直让我久久难以释怀,我后来退出清源派也是这个原因。就是在陆掌门祭出昆仑剑的时候,秦少主本来可以挡住的,但是不知为何忽然在那么千钧一发的时刻出了个神,中了剑也没还手,就一直四处张望,似乎是要在人群中找什么人,不过最后好像也没有找到,看着很落寞……却又好像百感交集的样子。也是那一个瞬息被抓住破绽,才……其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被……刺的很惨,只是脸上却带着笑,可能是释怀了吧。”

岳昊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在笑,却又让人看着那么难过,沉默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秦生一头雾水的望着岳掌门离去的背影,紧张兮兮的问自家掌门:“师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事儿,岳昊知道你师娘的身份,不会怪你向着元教的。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在外面还是不要说了。”

“哦,我知道了……”

武林联盟已经将参与围剿的成员陆陆续续都保护起来,可是还没过五天便又有新的噩耗传来,清源派鹰九被发现惨死在房中,身上的伤痕与秦欢当日所受一模一样,惨不忍睹,竟是被活活折磨致死,一时间整个江湖人心惶惶。

秦生坐在院子里一目十行的看完报纸啪的一声合上:“师娘,那个……”秦生谨慎的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教主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秦双手中无意识的转着个杯子,轻声道:“哥哥死了以后,他就已经疯了……”

“啊师娘对不起,你别难过,我的意思是,难道就没有人查出蛛丝马迹吗?他总要有住处有线人的啊,要是我们先抓到他,大家不是就不用死了吗?”

“抓什么抓?”李西涯从里屋出来,顺手削了秦生一巴掌,“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没看清人就被灭了。去,把这个给你偶像送过去。”

“诶?您修好了呀。”秦生接过已重新粘合完整的玉佩,从凳子上蹿起来就跑,“我这就去见偶像!”

“喂你别跑那么快!摔坏了我又要修好几天!”

“知道啦!”秦生一溜烟跑没影了,李西涯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下来握住秦双的手:“双儿,别想了,进屋吧。”

“嗯。”

秦生到了苍穹把玉佩交给岳昊,有些不解的问:“岳掌门,既然玉佩已经修好,为何不换个穗子呢?已经被染得这样脏了。

岳昊珍之重之的接过玉佩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了片刻,紧紧握住:“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谁?”

岳昊笑了笑:“这是苍穹掌门的信物,我父亲留给我的。现在江湖上这么危险,你家掌门还放你一个人出来?”

秦生猛的想起自己的计划,朝岳昊一拱手:“岳盟主,晚辈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你说。”

“元教教主这样大肆杀戮武林同盟,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且他总会有线人,有住处的,这次他杀害鹰九,手段又这样毒辣,我师父他们都推测他大概是已经疯了,一个人疯了便不能再如之前那样做得滴水不漏,总会有所疏漏,晚辈认为咱们可以从鹰九这里切入,早日抓到秦朔,也好减少些武林联盟的牺牲,盟主您说呢?”

“哦?确实不错,若是能在他再次动手之前抓到他,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谢盟主认可!那我即日,就动身去清源破案!”

“去吧,小心一点,叫你师门里的人陪你一起去。”

“是!”

秦生辞别了岳盟主,兴高采烈的奔回滴答派。

 

 

 

第二章

 

秦生回了滴答派以后就兴冲冲跟李西涯转达了岳昊的话,把李西涯气得冒烟:“给你根杆儿你就往上爬啊?不知道有危险吗??”

秦生一脸的理所应当:“师父你可以保护我啊。”

“我才不去。”李西涯说着起身就要走,却被人按着肩膀压回座位上:“哎,西涯,你就跟秦生去一趟嘛。正好我这里有几份跟清源谈的广告计划,你帮我去带给甲方,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再带回来我好开工了。”

李西涯:“……大师兄,这种时候就不要打广告了好吗?”

艾劲摆了摆手:“哎,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赚钱的机会,来,把策划书拿好,一路顺风!”

李西涯努力按住额角的青筋,接了策划书揣进怀里,招呼了一下秦生:“收拾东西,我们走。”

“诶,好哒!”秦生握了握拳,回屋拿了些行李,出来又顺路去找在跟刘镁铝学做菜的秦双打听:“师娘,我跟师父出去啦,我问您一下,教主他老人家惯用什么武器啊?”

秦双在炸了第八次灶台后咳嗽着从厨房逃出来,一边扇开烟雾一边道:“他平时是佩剑的,咳咳……但是我从未见过他真正和人交手,而且到了那个境界,什么武器都一样啊。”

“这么厉害啊……”

“当然了,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打得过他。你若是真的不走运撞上他,就用我教给你的招式,他看到了自然知道是自己人。”

“哦好,谢谢师娘!”

辞别了秦双和滴答派一行人,李西涯和秦生直奔清源派,到了那里一打听才知道鹰九并没有亲人朋友,是少年时曾被老掌门陆伯瀚救过一命,才留在清源为他效力的。上次在侠考之上重伤之后,为了配合‘琵琶骨已断’这个定论,竟是足足一年没有踏出房门半步,直到围剿那天才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李西涯听完清源派门徒的解释,默默摇了摇头:“若不是当初那一场侠考,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秦生没注意到师父的感慨,只顾着跟清源派弟子商量:“我们能不能看一眼尸首啊?就看一眼,我找找线索。”

清源派弟子都知道李西涯是清源派出去的人,便带着他们去了灵堂,一路走一路还继续给秦生讲:“按江湖规矩,灵位都盖着白布了,只等着捉到秦朔报仇雪的那天,就割下他的头颅用他的血浇在上面,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秦生摸了摸脖子,一想到要被生祭的是师娘的亲爹就觉得心情很复杂,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沉默着跟着大家一起叩拜亡灵,然后心不在焉的推开了棺盖,只瞄了一眼就立刻又合上了,趴到一边随手抱了根柱子干呕。李西涯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端了杯水给小徒弟拿过去,顺便给他顺顺气:“我就说让你不要查,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秦生觉得腿软,干脆找了个台阶坐下,不服输的仰着脸跟李西涯道:“我虽然只看了一眼,呕,但是我看清了!确实是跟秦少主身上的伤痕一般无二。”

“那你有头绪了么?”

“我推测,凶手一定是为了报仇……哎呀!”

话没说完被李西涯一脚踹了出去。

秦生不甘心,又跑去找清源派的弟子们和周边酒馆问了一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回到客栈。李西涯见他回来,便收起清源让他帮忙带给艾劲的合同:“差不多了吧?回去吧,合同还得给你大师伯送去呢。”

秦生坐下来灌水:“我觉得这种探访方式不行,我要换个方向,从人际关系下手。”

“秦朔的人际关系应该都已经死了,你想烧香还是托梦啊?”李西涯一脸嫌弃。

“那…秦欢的人际关系呢?他就没行走过江湖么?”

“你查秦欢的人际关系干嘛?”

“总会有知情人的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呀。”

李西涯无奈,想了想道:“你要是想找他的人际关系,大概只能去侠考镇和苍穹派找了。”

“侠考之前呢?”

“在那之前没有人见过他。大概是一直都只在元教里面活动吧。”

“好,那师父,我们明天就去侠考镇!”秦生又燃起了熊熊斗志,活力满满的跑去洗漱了。李西涯看着小徒弟上蹿下跳的背影认命的叹了口气,出门去找斯柯达速派镖局将合同快递回去。

清源派与侠考镇相距不远,不过一日车程便到了,由于今年江湖动荡,半数的大门派都失去了掌门人,各个门派内部争权夺势,内外交困之下人人自危,无心吸收新鲜血液,且武林联盟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保护盟友上,因此原本定于今年的第三十五届侠考也取消了,一贯人潮涌动的侠考镇上显得分外冷清。

李西涯带着秦生沿路问了几个镇民,找到了侠考镇唯一的主持人孔连顺。

孔连顺对李西涯已无甚印象,但问明来意后还是十分热情的邀请了两人进门,抓了把瓜子过来一边嗑一边讲:“我当时主持的时候就觉得那个韩欢十分厉害,他那个法宝一启动,整个擂台都晃得看不清人,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元教的少主。不过,他跟那个谁?就最后一场考试上……”

李西涯喝着茶水应了一声:“鹰九。”

“哦对,跟那个鹰九对打的时候,不是被清源取消了侠考资格嘛,但是我听内部消息说,当时的苍穹派少主岳昊,私底下走关系又给他把侠考证书批下来了,这才让他后来去了苍穹派,又搅出那么多事端来。”

秦生托着腮听得认真:“那除了岳盟主呢?秦欢侠考的时候还有跟谁交际么?”

孔连顺搔搔头:“那就没有了吧……我印象里那个韩欢不太爱说话,对决也多是一招制敌,挺冷漠的一个剑客,不过大概他们元教出来的都是这样吧,谁知道呢。”

秦生脑补了一下自己那个至今炒不出不糊的菜的师娘一脸冷漠的样子,莫名打了个哆嗦:“那好吧,谢谢您啊。”

“不客气不客气,记得明年侠考的时候,来给我应援哦~”

“哈?额,一定一定。”

辞别了孔连顺,秦生一边走一边琢磨:“教主也不可能藏在苍穹啊……岳盟主就在苍穹坐镇,他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要是不死心咱们就去苍穹再转一圈?”

“不我再想想……”

“号外号外!元教妖人再造杀孽!”秦生走着走着却被卖报郎撞了一个趔趄,顺手找他要了一张报纸展开来看,却见上面写着武当派又有五个弟子遇害。师徒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不好,张掌门!”

武林大会那日武当派掌门对元教唾骂不休,现在秦朔要对武当派下手了么?来不及多想,李西涯秦生二人掉头赶往武当派。

路上,李西涯拽住秦生,去武林盟名下的书店要了一本百人名册来边走边看:“武当派参与围剿的果然不只那五个弟子,咱们现在去恐怕还能赶上。”

“师父,清源和苍穹对元教恨之入骨,这我可以理解,但武当派与元教无冤无仇,为何也要对秦少主如此残忍?”

李西涯摇摇头,紧蹙着眉头:“你不懂。如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时代了,武当派等昔日荣光无限的门派没落了,自然要想方设法迎合现在的武林盟主,无论是陆伯瀚还是岳昊。”

“这不是自作自受嘛,岳盟主武功再高一个人也不可能护得住一百个人啊。”

“行了,到了这里就已经进入武当的势力范围了,管住你的嘴吧。”

“哦……”秦生讷讷的噤声,随李西涯一起入城去。

只是还没看到武当派的大门,便听到人群嘈嘈杂杂的议论,秦生耳尖,走慢了几步将那对话听了个真切:“听说了吗?临县的蔷薇剑传人燕北飞被发现惨死家中了!”

“啊?是吗?那燕北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年轻一辈的翘楚啊,竟毫无还手之力么?”

“是啊,听说被一招毙命了!”

“这么惨啊……”

秦生震惊不已的听完他们的对话,回头看自家掌门:“师父,你不是说他还会留在武当派吗?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赶去临县吗?”

李西涯也沉着脸色:“先去武当吧,你现在去他肯定已经走了,硬追是追不上的。万一他杀个回马枪呢?”

“好吧。”秦生垂头丧气的跟着师父进了武当派。武当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严格搜查了一番才将他二人放进去,秦生左右无事,便与武当派弟子一同守卫起掌门来。

接下来的一周,每一日都有新的噩耗从各个方向传来,不过七日时间已有六七个门派和游侠中招,名册上的百人之名,也用朱砂圈去了半数。

而这一周过后,却连续三天没有任何消息。

寂静,如山雨欲来前诡异的平静。

秦生嬉皮笑脸惯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对照着简讯上的时间在地图上一一圈出方位,轻轻与李西涯道:“师父你看,秦教主从武当这里开始,绕了一圈,最后一次杀人是在这里,距元教只有七里的距离。之后便没有消息了,他大概是回了元教…难道是……啊,师父,三日后是秦欢少主的忌日!我要去堵他!”

李西涯也打了个愣神:“秦欢的忌日?那我得回滴答派看着点儿双儿去,你也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万一我这次能堵到教主呢!”

“你堵到他能怎样?直接往刀口上撞?别忘了你也是百人之一!”

“我有师娘教过我的……”秦生说到这里止住话头,手掌一翻做了一个掌法,是元教武功独有的手势,秦生比划了一下,略过这段继续道,“教主若是看到我是自己人,就不会杀我了!”

“然后呢?”

“然后我劝他别再杀人了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师娘已经失去哥哥了,师父您忍心让师娘再失去父亲吗?清源派的话您也听见了,血祭啊!听他们那个语气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泄恨,若是有一天他们报仇报到咱们滴答派来可怎么办,师娘可是他唯一的后人了。”秦生说着压低了声音。

李西涯见劝不住他,只得挥了挥手:“那你去吧。我确实得回去了,不然双儿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子。”

“嗯,师父您放心吧。我去叫几个武当的朋友结伴去。”

李西涯也再顾不得他,给他留了些盘缠便急急返回滴答派。秦生送走了师父后便去跟武当派的同辈说了自己的意向,只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他同去:“武当现在人人自危,提心吊胆,而且我们还要保护掌门呢,怎能出去?”

“别人对秦朔那妖人躲还躲不及呢,你却上赶着去找他,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小辈去做,要去也得是岳盟主那样的人才能与秦朔抗衡啊。”

“就是就是,岳盟主那样的高人才能制服那元教妖人啊。秦生你就别乱想了,留在这里还安全一点。”

秦生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又不死心,权衡了一夜还是决定飞鸽传书了消息去苍穹,然后独自一人踏上去元教的道路。

 

 

第三章

 

武当派与元教相去甚远,秦生紧赶慢赶才赶上八月十五这天,在天光破晓的时刻抵达。昔日盛极一时的江湖第一大邪教如今已是人去楼空,破败无比,花圃里长出了半人高的杂草,枯黄的委顿着,庭院内门户大开,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掠夺一空,只余下些被劈碎了的桌椅窗棱还原封不动躺在那里,积了春去冬来厚厚的三载光阴。

秦生走在元教里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师娘从小长大的地方么…竟然已是如此情状了。只是不知道秦少主葬在哪里……

秦生正四处寻找着,却觉得余光里有一个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便追了上去:“谁!”

那人影莫约也没料到元教里还有人在,竟真的停了下来,却是一个身量不高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秦生,手中长剑嘡啷一声出鞘了几分,没有说话。

秦生方才头脑发热,这会儿看清楚了也有点紧张,见他拔剑连忙也举起剑来,却忽然想起秦双的嘱托,赶紧丢了剑改用掌法,一个起势做完又想起自己扔了武器岂不是更打不过,慌忙又一错脚尖踢起剑来重新握在手里,抖抖索索的与那人对峙。

那老人看他这一通忙活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却认出了那元教的掌法,将剑收回鞘中,背着手上前走了两步仔细辨认了一番,迟疑着问:“你是……?”

秦生见他收了剑刚松口气,再抬头却见他已经走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半步又站住了,试探道:“教主好…晚辈是秦双大小姐的徒弟,秦生。”

那老人微微挑眉:“你是大小姐的徒弟?大小姐还活着?”

秦生见他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才慢慢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活着。”

“原来她还在……”那老人似是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又问,“是大小姐让你来的?”

“啊不是,是晚辈自己要来的,晚辈,想来跟教主您说,那个,能不能不要再杀害武林盟……”秦生自顾自的往下说,话语却被那老人打断:“小孩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教主,我们教主三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秦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是谁??”

那老人略想了想,道:“吴钩。”

“吴老前辈。”秦生连忙行礼,行完礼却仍觉得无法相信,追问道,“您是元教的人?教主他真的已经去世了?您说的是秦朔教主么?”

“对啊。”吴钩淡淡的笑了笑,对秦生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秦生迟疑了一刻,跟了上去。吴钩带着他一路穿过庭院,直到后山的墓地才停下脚步,指着身前最新的两方墓碑给秦生看:“这是教主之墓,这是少主之墓。可惜了少主啊……年纪轻轻,天妒英才,反倒留下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只能时不时回来看一眼了。”

秦生蹲下身去,仰着脸将那墓碑看了一遍,又去看秦欢的,看了半天才疑惑地回过头:“吴老前辈,这里面确实葬着教主和少主么?”

吴钩神色有些哀伤:“是啊。”

“不是诈死么?”秦生还不死心,吴钩没有说话,只偏头看了他一眼,秦生立刻不吱声了,老老实实代他师娘磕了四个头,才站起身来问:“前辈,我师娘她知道教主逝世的事情么?”

“知道啊。”

“那她为何要骗我……”秦生紧紧蹙起眉头,自言自语,“既然教主三年前就去世了,那又是谁在替少主报仇呢……”

吴钩望了他一眼,开口提点道:“你觉得秦家还有谁活着?”

“秦家…秦双?难道是师父师娘?!”秦生觉得不寒而栗,“怎么可能,他们,我师父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吴钩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拍了拍秦生的肩膀:“你既是大小姐的徒弟,就也是我元教一员,纠结这些做什么,早些回去吧。”

“前辈?”

吴钩言尽于此,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秦生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想回去找师父师娘问个清楚,他实在不敢相信与自己朝夕共处的师父师娘能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可又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为什么他们明知道秦朔已逝还故意误导他。

可他又怕还在为秦欢报仇的人过来祭奠,其实无论那个人是谁,秦生都希望能和他好好谈一谈,他还是希望大家能互相放下仇恨,一边是自己和数十人的性命,另一边是师父和师娘宁愿欺骗他也要三缄其口保护住的人,无论是谁会死去,他都不希望看见。

秦生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等下去,一念至此便毫不讲究的用袖摆蹭了蹭土,直接在秦欢的墓前坐了下来。

与其他人相比略有些简陋的墓碑前摆着一束已经干枯腐朽得辨不出颜色的花,轻轻一碰便碎在掌心里。秦生下意识的捻着花瓣的碎片想心事,不知不觉就这么坐了一整天,直到晚霞倾天,却看到岳昊远远的走了过来,一袭月白衫子被夕阳镀成夺目的金红,染得整个人都生出一种不染尘世的神圣感。秦生愣了两秒,连忙起身拍拍屁股奔了过去:“盟主!晚辈见过岳盟主。您收到我的信啦?”

“嗯。”岳昊点点头免了他的礼数,“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你们门派的人呢?”

“师父回去陪师娘了,我就自己过来了。”

“哦。你师父也是个痴情人。”

秦生托着腮下意识的应答:“是啊,师父师娘感情很好。”

岳昊走得近了,目光在那两个墓碑上梭巡了一圈,又落在秦生身上:“你在这里多久了?”

“待了一天了,但是并没有见到秦朔……”秦生说到这里猛然想起秦朔已逝,回头瞥了一眼秦朔的墓碑,讷讷的不再说了。

岳昊也没太为难他,只问:“可曾遇见旁人?”

秦生垂眸望着占满尘土的鞋尖摇了摇头:“不曾。”

那吴老前辈看来和师娘关系不错,若是被岳盟主知道了恐怕又要赶尽杀绝,秦生不想再见到有任何人丧命,便下意识的撒了谎。所幸岳昊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深追究,只对他道:“我留在这里等就可以了,你回去吧,太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秦生下意识的反驳:“我也留下来,万一那人来了,也能给盟主您帮个忙啊。”

岳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目光淡而清远:“回去吧。你帮不上忙。”

秦生怔了一下,想到自己和岳盟主的差距,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忙拱手行了个礼:“那晚辈告退了。”

“嗯。对了,秦朔已死的事先不要说出去,否则会引起慌乱。”

“哦,知道了。”

岳昊似是要让他安心,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放心吧,现在这样的局面岳某也不想看见。岳某既然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就一定会还武林一片清明的环境。”

秦生用力点了点头:“嗯!那晚辈就回文明镇了。”

“去吧,路上小心。”

秦生踏着暮光走出元教,等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中秋节的月儿皎洁明亮,衬着镇上孩童放的天灯,映出一片灯火通明。热闹祥和的气氛冲淡了一些心中压抑着的苦涩,秦生揉了把脸打起精神来,掏了两个铜板也买了一盏天灯,认认真真的写上父母亲人师父师娘师门中所有人的名字再加上一长串祈福平安的话,虔诚的放上天空。

四日后,文明镇。

秦生一脚踏进滴答派,却只看到秦双坐在院子里绣着什么,想到吴钩老前辈语焉不详的话,秦生咬了咬牙,上前两步剑花一挽直指秦双:“师娘,你为什么骗我?”

秦双被他惊了一跳,本能的向后避开,不解反问:“我骗你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教主已经死了!”秦生忍了一路的情绪,这一开口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忍不住朝秦双吼道,“你不想说就说不知道啊,为什么要骗我!”

李西涯听见动静从屋内奔了出来,一脚踢在秦生握着剑鞘的手腕上,秦生吃痛,长剑脱手后还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就被李西涯按倒在地痛揍一顿。

秦双也无奈,上前把滚作一团的两人拉开:“好了西涯,不要打了。秦生他又没拔剑。而且他也没伤到我啊。”

李西涯气得直喘,一个劲的撸胳膊卷袖子:“他要是敢拔剑指着你我就扒了他的皮!小兔崽子出去一趟学会欺师灭祖了?”

秦生被师父揍了一顿也老实了,扁着嘴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垂着头沮丧的追问:“师父,师娘,你们早就知道教主已经死了对不对?既然不是血脉亲人,你们为什么还要包庇凶手?”

秦双帮他拢好被打散的长发,有些愧疚的咬了咬唇,眼神慢慢黯了下去:“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亲人?”秦生猛的抬起头来,秦双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李西涯见勾起了双儿伤心事,也顾不上修理秦生了,跟着秦双进了屋。

秦生在院子里站了半晌,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实在是太憋屈了,一扭脸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叼着根狗尾草生闷气。坐了一会儿一抬头却看见师叔祖约会回来,连忙起身行礼:“寿师叔祖好。”

“嗯,小秦生,怎么啦愁眉苦脸的?”寿长老笑眯眯的走过来。

“师叔祖,我师娘她还有别的亲人在世吗?为什么没有人知道?”秦生还是好奇,忍不住跟寿长老打听。

寿长老笑呵呵的让妻子先进屋,然后一矮身也坐在台阶上,拍了拍身旁让秦生坐:“这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元教还有一个大小姐啊。”

“那您知道吗?”

寿长老不答反问:“你觉得如果一个人没了,谁会为他报仇?”

“家人啊,”秦生想都没想就吐出一个答案,迟疑了一下又道,“嗯,还有门派里的人,可是元教死的死逃的逃,叛变的叛变,几乎没有人留下了。”

“还有呢?”

“还有……”秦生咬着狗尾草苦思冥想,却看见寿长老的妻子又出来给寿长老披了件衣裳,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还有爱人?可是秦少主也没有成亲啊。”

“没有爱人,也是有知己的。”

“那秦少主的知己是谁?”

“小秦生,你知不知道秦欢早年间在苍穹卧底的事?”

“我知道啊,可是岳掌门和秦少主不是死敌吗?”秦生不解。

“呵呵……我当年还在苍穹守卫玄环玉洞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岳少主和秦少主一面,那样可托付生死的信任眼神,绝对不会是死敌。”寿长老晃了晃头,笃定的说。

“可是岳盟主明明对秦少主恨之入骨啊。”秦生觉得难以接受。

“别忘了,他可是苍穹派的掌门,苍穹派啊…呵呵,没有一个人是白的。”

“怎么可能呢?我前两天还遇见了岳盟主,他还跟我说定会还武林一个清明的环境……”

寿长老笑了笑没再回应,留下秦生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继续思考,自己溜溜达达回屋了。

 

【中秋佳节团圆夜,岳昊带了一壶女儿红,靠着他的墓碑坐到天亮。

——“别急,韩师弟,再等我几天。” 】

 

 

第四章

 

从那天回来以后,秦生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他还是没法相信师叔祖的话,岳盟主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百人之一,如果真的是他杀的人,那自己岂不是早就死了七八次了?哪还有命坐在这里烦恼。

可是秦双又不愿告诉他真相,秦生也再不想查了,天天呆在滴答派混吃等死。

秦生不出门,但江湖上的消息还是慢慢的传进来,武林联盟的守卫愈发密不透风,却仍挡不住‘秦朔’复仇的步伐,每隔几天都有新的噩耗传来,百人名册上的名字已几乎被朱砂勾满,放眼望去一片刺目的血红。

秦生翻着那本名册从头到尾又点了不知第多少遍,却怎么都点不出更多的人名来。

加上他自己只剩下二十三人了。

二十三人,大概再过一个月就都能杀干净了吧……秦生合上名册,轻敲着桌面出神。昨日听说崆峒派三弟子精神崩溃跳崖自尽了,可惜了一个俊朗少年。只是剩下的人应该也不好过吧,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之中,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凌虐和死亡猝不及防的降临。

秦生出了会儿神,后脑勺忽然挨了一下,揉着脑袋仰起脸不满的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发须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执了把纸扇没好气的又敲了他脑门一下:“你一天天的在这儿愁眉苦脸的搞什么啊,啊?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有这功夫去劈点柴,镁铝一会儿要做饭了!”

“是,师祖……”秦生揉了揉敲疼了的脑门,老气横秋的拖着斧头去后院劈柴。刚劈了没多少就听见有人喊他:“阿生!”

秦生一回头,却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虎,提起点精神来摆摆手:“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小虎一搭秦生肩膀,眉眼间有些愁绪,“阿生你听说了没,武当派张掌门召集了剩余的幸存者一起去投奔苍穹派寻求保护了,你怎么不一起去?”

秦生哦了一声,挥着斧头继续劈:“不用了,死就死吧。”

如果杀人的是诈死的秦朔,自己是他女儿的徒弟,师娘怎么说都会罩着自己;如果是岳昊,岳掌门也一向对自己很好,想杀早就杀了。

既然师父师娘都毫无表示,自己还乱纠结个什么劲呢?秦生有些负气的想,不如死了算了。

小虎又努力劝慰了几句,可秦生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最后搞得小虎也没法了,只得嘱咐他万万保护好自己便回去了。

秦生感觉他今天业务格外的繁忙,晚上刚刚劈完柴又被艾劲师伯拽到一边说话:“诶,秦生,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我去哪啊?”秦生一头雾水。

艾劲理所应当道:“你也一起去苍穹啊,文明镇离苍穹又不远,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去?”

“我……又不是硬性要求,没必要非要去吧。”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大师伯我刚刚在外面打听过了,张掌门带着大家去的时候,本来被守卫拦住了的,但是咱们武林盟主岳昊风光霁月,气度非凡,喝退了自家守卫,让大家,稍安勿躁,一起住进苍穹别院,还安排了苍穹的长老昼夜守卫,今晚还宴请大家了呢,一是为了接风,二是为了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你看,咱们有这么心系大家的武林盟主,一定能保护好你们的安全的!”

艾劲手舞足蹈声情并茂的给他讲了一通,试图诱惑秦生也去苍穹避避难:“秦生你就一起去吧,西涯虽然能保护你,但是也不可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啊,还是和组织一起行动安全些。”

秦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懒得再跟他解释一遍,敷衍道:“我回去睡觉了,大师伯您也早睡哈,明天还好多单广告呢。”

“诶秦生……唉,这个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艾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砰的一声关在门外,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秦生进屋以后就趴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脑子慢半拍的终于醒过神来。

张掌门带着余下的所有人投奔了苍穹?

苍穹……岳盟主……

糟了!

秦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抄起剑一阵风似的往外跑,李西涯听见动静推门出来看的时候秦生已经不见了。

秦生紧赶慢赶跑到苍穹,守卫已经认得他了,有些奇怪道:“你不是上次滴答派来送东西的少侠吗?这么晚来苍穹何事?”

“是,在下滴答派,秦生,百人名册之一,我来晚了,岳盟主呢?”秦生扶着腰喘着粗气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却在得到守卫的回答后不要命的破门而入狂奔去大殿。

“掌门他们已经开宴了啊。”

去大殿的路他还记得,秦生运起轻功飞上去,一个刹车不及撞进门内,却直接怔在当场。

蜿蜒流淌至门前滴落到台阶下的鲜血,与秦少主当日所受相仿的可怖伤痕,重重叠叠堆在一起的尸首,一张张熟稔的面孔,凝固在脸上的绝望神色,还有浓重到呛人的血腥气息……

还是迟了……

秦生被眼前这个地狱般的场景惊到失语,一抬头就见岳昊背对着自己,却是武当派张掌门的声音从他身后尖锐的传来:“快跑!我们都被骗了!凶手不……”

变了调的刺耳声音戛然而止,岳昊终于不再折磨他,赐了他最后一剑,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聒噪。”

秦生一时没能做出反应,只呆立在大门口眼睁睁看着岳昊缓缓转过身来,浑不在意的抹了一把唇角溅上的温血,反手拖着长剑一步步朝秦生走了过来:“真是无趣啊。”

空旷的大殿里烛火通明,却映得岳昊有如鬼魅一般,秦生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只觉得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岳掌门……真的是你?”

岳昊没有说话,只慢悠悠的踏着狰狞血迹走来。

“你……你是为秦少主报仇?可是,你这样,这样苍穹该怎么办?”秦生有些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说点儿什么,无论什么,兴许就能保住性命,他还不想死。

“苍穹与我何干?做武林盟主,夺回昆仑剑,只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岳昊长眉微轩,神色却冰冷。

“可是您明明为了保护大家,还,还制作了百人名册……”

“那是为了方便我知道都有谁该死。”岳昊淡漠的回应。

“可…我…您杀这么多人,又是为什么…?我们都那样敬重信任您,您却……”

岳昊微微勾起唇角,不答反问:“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爱不得,恨不得,求而不得,杀也不得?”

秦生瞠目结舌:“您,您与秦少主……”

岳昊走到秦生身前,却仍只是随性的拖着长剑,平静道:“你走吧。若想杀我报仇,就叫你家掌门带人来元教抓我。”

“元教?”秦生一怔。

岳昊睨了他一眼,平平淡淡的吐出一句:“别等我拿到混元剑毁天灭地,让全天下为他陪葬。”

秦生瞪大了双眼,慌忙连滚带爬的奔回滴答派。

 



【韩师弟,他们给予你的这一切痛苦,我都会一样一样的,替你还回去。】

图源:@姜叔白 

 

 

第五章

 

秦生连滚带爬的逃回滴答派的时候,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大半夜的一扇扇门拍过去将李西涯秦双等人砸出来,气喘吁吁的将岳昊的话转述给自家掌门,焦急道:“师父怎么办啊,你打得过岳掌门吗?”

李西涯坐在桌前沉默了良久,认命的阖上双眼,朝秦生道:“去发英雄帖吧。”

两日后,元教。

武林联盟的高手们几乎尽数参与了当年那场残忍的围剿,也因此如今武林盟元气衰微,各大门派都是痛失元老,只剩下些战力低微的后辈,随着李西涯一同前来,堪堪将岳昊截在了去往元教的必经之路上。随行的秦生心里一动,他认得这里,这里就是三年前秦欢少主殒命的地方。

岳昊对于这些后辈的围堵却似乎并不意外,冷定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反倒是那些江湖后生迟疑了起来,犹犹豫豫的放下兵刃回头望着李西涯。李西涯只直直望着岳昊,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悲凉:“这就是你求的结果?”

岳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昆仑剑平平举起:“动手吧。”

李西涯点了点头,将无双剑举过头顶,接收到进攻的信号,武林盟的人也不再犹豫,高喊着杀伐的口号冲上前来,与岳昊混战在一处。

岳昊却根本没拔剑,只用剑鞘与武林盟的后生们拆招,只是那些人又如何是岳昊的对手,一个两个被丢出圈外,捂着痛处朝李西涯求救。李西涯没法,足尖轻点跃入圈内,催动无双剑直接与岳昊短兵相接。岳昊冰霜般漠然的眸中终于有了神采,手腕一翻抽出了昆仑剑,冰系和火系的法宝立时战在一处,强劲的剑气逼得秦生等人退开三丈,紧张又焦急的等待着。

若论功力高低,李西涯自是敌不过岳昊,但胜在侠骨容量足够大,且与岳昊的侠骨属性相克,李西涯将侠骨内能全然灌注在无双剑上,含着煞气直朝岳昊劈去,岳昊却突然撤招,只用昆仑剑单薄的剑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超级法宝昆仑剑瞬间燃起冲天的火焰,随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化作碎片湮灭在烈焰之中。

丢了武器,岳昊却仿佛浑不在意,团团围在四周的武林中人见此机会纷纷举起弓箭,一时间剑拔弩张,只等待着李西涯的指令。李西涯将无双剑背在身后,迎着岳昊暗含着些企盼的目光,终于还是下达了命令:“为武林联盟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注入了侠骨内能的箭雨直朝岳昊飞去,打在全无防备的肉身上,浓重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那袭月白长衫,恍惚间竟似重现了三年前的凄厉景象。秦生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岳昊神色却很放松,几近得偿所愿的平静满足。

一定很痛啊……秦生看见岳昊微微蹙起眉头,苍白的面颊上却浮出些淡漠的笑意,薄唇微动,无声的说出一句话。

“韩师弟,我为你报仇了。今天,就是你最后一个仇人的死期……

我的死期。”

大仇已报,昆仑剑已废,韩师弟,这世上再没人能伤害你了……

秦生读出了唇语,却不解其意,他只是莫名的,觉得很哀伤。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当初拦他欺他,不让他探查此事。

那样波澜壮阔又千疮百孔的爱与恨,哪怕只是掀起一角,都是这样的让人触目惊心。

岳昊没能撑过多久,终究还是缓缓倒在血泊里,一直紧攥着的左手无力的松开,露出一块不盈一握的碧玉。

武林盟的众人静默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凑上前去,伸手从他掌心里抽出那枚玉佩,冠冕堂皇道:“岳昊此人如此残忍狡诈,连昆仑剑都要毁掉不落人手,却唯独留下这块玉佩,这定是个厉害法宝,不如咱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一柄长剑直飞过来将他衣袖狠狠钉在地上,那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惊惶抬头却见是李西涯眼含着杀意向他走来:“放下。”

那青年被惊得慌忙将玉佩放回原处,想将无双剑从地上拔出来,才发现李西涯方才这一掷已将无双剑钉入地下三寸。

青年不知道此次行动的统领滴答派掌门为何忽然动怒,李西涯也懒得与他废口舌,将无双剑嘡啷一声收回鞘中,才朗声与众人道:“从秦朔暗杀清源派掌门开始,这三年来整个江湖一片动荡,每个人都活在仇恨里,都想着要杀了仇敌为他人报仇,可是谁又没有亲人朋友?冤冤相报何时了?武林联盟现在萧条衰微至此,罪魁祸首岳昊已然伏诛,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就此终结,今后便不要再有人揪着不放了,也不要去惹苍穹的麻烦,更不要被我看到有人不顾侠义精神,冠冕堂皇的从逝者身上抢夺盗窃!”

武林联盟众人鸦雀无声,静寂了片刻,李西涯缓了缓语气,朝几个苍穹派弟子招了招手:“你们几个,好生给你们掌门收殓安葬,还有这块玉佩其实已经碎过一次了,也没什么用处,但到底是你苍穹的象征,他既然至死都带在身上,就一定是对他很重要,万万不可遗失,记得与他一同葬下。”

苍穹派弟子喏喏应了,李西涯一时也有些失语,转身带着众人踏上归程。

秦生觉得心里很堵,却哭不出来,垂着头与李西涯道:“现在百人名册里只有我活下来了……所以是因为师父你么?岳盟主才手下留情?”

“我哪有这么大面子?他不杀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对秦欢心存怜悯的人。岳昊是有点偏执,但还没泯灭良知。”

“那岳掌门还说他要让全天下为秦少主陪葬?那天真的吓死我了,还好师父你来得够快。”

李西涯随口道:“混元剑不知所踪,而且一直没能激发到终极形态,他找到了也没用。”

“啊?那他又是在骗我么?”秦生惊讶。

李西涯无谓的摇摇头:“要天下人有何用?他一个人给他陪葬就够了。”

    ……

    十日后,文明镇。

    左丘子和艾劲摇着扇子站在台上大肆宣讲滴答派掌门李西涯如何如何战胜前武林联盟盟主岳昊,滴答派一时声名显赫,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武林联盟群龙无首,残余成员拥护滴答派掌门李西涯成为新任武林盟主,从此,开启了和平繁荣的年代……

 

 

 番外  一

 

李西涯来元教提亲那日是个好天气,连续燥热了多日来头一次下了一场透天彻底的大雨。秦欢亲自出来一一清点了聘礼,秦朔在忠义堂里备了宴席款待,秦双换了一身新买的苏绣罗裙,穿过庭院的时候顺手折了一支正当节的粉晚樱草,别在耳畔,开开心心的跑去忠义堂等候。

那一日他们谁都不曾预料,再过不足一月,他们一家便要阴阳永隔。

已经和秦双交往了两年,李西涯是真心爱着双儿,因此来的时候便打定主意绝口不提他父亲的事,可没想到却是秦朔先问了出来:“西涯,你爹是谁?”

李西涯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僵,顿了一刻还是直白道:“我爹是被你杀害的李永仁。”

秦双正抿着茶水,闻言诧异的转过头来,秦欢也一怔,倒是秦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悦的更正:“你爹不是我杀的。李永仁背叛了我元教,这笔账我还没找他算清楚,我怎么会杀他!”

李西涯紧蹙起眉头:“不是你?那我爹是怎么死的?”

秦朔站起身来,眼神是投在李西涯身上,目光却似乎透过他望向虚无:“二十七年了,我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李西涯,你可知道你本名叫李易?那还是你爹让我帮忙取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你当时也和他一起去了……你是被带回清源派了?”

李西涯一时有些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只老老实实道:“我从小在一个小山村里长大,直到两年前才被认回清源派。”

“是谁告诉你你爹的事情的?”

“是严颇师叔,还有陆掌门。”

“他们说李永仁死在我手上?”

“说是……在元教卧底,所以牺牲了。”

秦朔问到这里,垂下眼睑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含着些微不可闻的苦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存侥幸,如今看来永仁他真的……”

秦朔的反应让李西涯措手不及,那种溢于言表的悲伤和放不下,让他产生了些微妙的共鸣,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秦朔与他父亲的交情,恐怕要比陆盟主还要深一些。

秦欢和秦双也是第一次得知这段过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幸秦朔只是失神了一瞬便恢复了常态,宽慰的笑着拍了拍李西涯的肩膀:“如今二十七年过去,兜兜转转你和双儿竟又走到一起,想来也是你我两家的缘分未断,你爹在天之灵,大约也会宽心的。”

秦双听到这里一时嘴快:“爹你不是最恨背叛之人么?”

秦朔顿了顿,回头望向小女儿:“李永仁不一样。”

秦双悄悄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了,秦欢却不知想起了何人,目光空了一阵,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掩饰似的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秦朔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身欲回席,却无意中瞥见李西涯立在椅边的佩剑,动作一滞:“无双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谁给你的?”

李西涯没料到准岳父会忽然问起这个,连忙举起剑来给秦朔过目:“是我父亲遗物,陆掌门送给我的。”

秦朔望着剑没有接,眉目间却渐肃杀如霜雪:“这把剑最后落在清源?呵……哈哈哈哈,李西涯,你和你爹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傻,从来看不清谁对你是真的好。”

李西涯有些不知所措,只讷讷道:“我……我知道双儿是真的对我好就够了。”

秦朔意味深长地望了李西涯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四人略显尴尬的吃完这一席饭,秦朔便打发李西涯走了,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秦双也被他扣在元教不准出门,倒是秦欢被秦朔单独叫出来,嘱咐了几句话。

“欢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着重培养你,现在你也可以独挑大梁了,双儿又有了心仪的夫婿,我也没什么可担心了。今日我要去清源派走一遭,若十日后我没能回来,你便持混元剑接替教主之位。”

秦欢觉得很突兀:“父亲您要去清源派?有什么任务吗?”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那让左护法与您同去?”

“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秦欢见他如此坚定也心知再无转圜余地,又惯于服从命令,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七日后,秦朔踏着昏昧的月影伏在马背上返回元教,血迹一层又一层的浸透红衣,沿着衣摆涓涓的淌下来。秦欢和秦双在廊下等得已是坐立不安,见此情状惊得魂丢了一半,秦双扑上去扶住他,一声爹喊过,眼泪便已漫得纵横,秦欢勉强理智些,转身就招呼小黑:“快去请薛神医!”

“不用了……”秦朔抬手指了指秦欢,双儿会意,急急拉住了秦欢的衣袖,秦欢见父亲似有什么话要吩咐,忙跪下身来:“父亲?”

秦朔靠在秦双的膝上,已近油尽灯枯,却仍坚持与秦欢叮嘱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欢儿…从今日起,你便是元教教主,还有,我死后,将李永仁之前的那柄剑…与我,同葬,记住了吗?”

秦欢眼圈也泛红,见秦朔硬撑着一口气执拗地等待他的承诺,忙上前握住秦朔微凉的手指,郑重答应:“我记住了,父亲。”

秦朔这才放下心来,似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又回头去望双儿,气若游丝道:“双儿,易儿是个好孩子,你和他要好好……”

一句话未能讲完。

也再讲不完了。

双儿抱着秦朔的尸首哭得肝肠寸断,秦欢默默拍了拍双儿,站起身来,回身艰涩道:“左护法,去将李永仁前辈的剑取来罢。”

三日后。

多日未见的李西涯突然前来拜访,望见门口飘摇的白纸灯笼先是一怔,随即便看到一身缟素的秦欢从门里出来,眉宇间有些挥之不去的悲戚,强打精神道:“你怎么来了?父亲已应允了你与双儿的婚事,不过如今双儿还在热孝之中,怕你还是要多等些日子。”

李西涯愣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秦欢,你们元教出了何事?怎么忽然去攻打清源派?”

“是父亲自己非要去的,我没能拦住他。清源派怎么了?”

李西涯颇觉棘手的拧紧眉头:“清源放出来的消息是说五日前,清源派掌门陆伯瀚突遭暗杀,那刺客与陆掌门武功不相上下,显见就是元教教主,他两人斗得昏天黑地两败俱伤,然危急关头严颇师叔以身挡剑,护主,身亡了……教主也受了重伤,却逃走了。我本以为教主他只是逃回来了,没想到……”李西涯望了望廊下垂着的惨淡白布,止住了话语。

秦欢垂眸默了片刻,道:“父亲回来以后,只说要将你父亲的剑与他合葬,便咽气了。你只是来说这个的?”

李西涯这才猛然想起什么,警惕的四外望了一圈,拉着秦欢进了内室才附耳道:“我是来给你报信的,陆掌门如今重伤昏迷生死未卜,陆子豪暂任掌门之职,已经快要气疯了,如今广发英雄帖要召集武林联盟的人,定于八月十五前来突袭,一举剿灭元教。现今教主不在了,你们打不过他们的,你快带着双儿跑吧,啊?”

秦欢凝神思虑了片刻,朝李西涯微一拱手:“多谢相告。李西涯,你既然来了,便将双儿带走吧,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万万不可辜负了双儿。”

李西涯愣住了:“你……你不走吗?”

秦欢微微勾了勾嘴角,淡然道:“我是元教教主,自然要与元教共存亡。双儿有你我就放心了,而我除了元教的责任,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小黑。”

一直在不远处侍立着的小黑忙上前两步一拱手:“教主。”

“你随李西涯一起走,保护好双儿,以后她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小黑听得骇住:“教主您什么意思?”

秦欢垂下眼睑,波澜不惊道:“清源派携武林联盟来围剿元教了,李西涯来带双儿走,你随行保护她。”

小黑怔愣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身去:“属下誓死追随教主!教主,您不要赶我走,小姐有李少侠保护不会有事的,属下要留在教主身边,与元教共存亡!”

秦欢默了片刻,道:“你可想好了,留下来,万死无生。”

“属下誓死捍卫元教。”

“……好吧。你派人去叫双儿收拾东西,李西涯,事不宜迟你即刻便带双儿走,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让她去江湖上走动,她……”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李西涯重重的拍了拍秦欢的肩膀,两相对视之下已交托生死,秦欢点了点头:“多谢。”

“你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双儿。若你还有命回来,便传信去文明镇滴答派。”

“好。”

“那我走了,保重。”

“保重。”

三日后,秦欢将消息于教中公布,遣散了有妻儿老小的教众,还跑了些贪生怕死的,只余下数百人,愿与他同往,为元教做这一场盛大的殉葬。

十日后。

清源新任掌门陆子豪率领江湖群雄倾巢出动,将元教团团围住,秦欢着一袭灼灼纱衣率领着元教众人出来应战。

陆子豪见竟是秦欢率领元教之人,咬牙切齿问道:“秦朔老贼呢!让他出来!我今天就让他为我师叔偿命!”

秦欢望着陆子豪血红的双眼,轻摇了摇头简短道:“家父已逝。”

陆子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以为我会信了你的鬼话么?秦欢,你们元教之人诡计多端,没有一句实话!叫秦朔出来!”

一旁的武当派张掌门附和道:“对!叫秦朔出来!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出来迎战,也太瞧不起咱们武林联盟了!还是说,他怕了我们,夹着尾巴逃跑了!哈哈哈哈哈……”

秦欢垂下眼去,微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铮地一声抽出混元剑来,双手持于胸前,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只是在侠考考场上进行一场最平淡的比试:“动手吧。”

陆子豪眯起双眼,将手中佩剑高举过头顶,武林盟之人得了号令立刻呐喊着杀入圈中,元教众人也纷纷拔剑迎战,一时间双方混战得难解难分。

元教人数虽远远不敌江湖正派,却仍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武林联盟之人杀伐数百。可即便如此,秦欢身边的人还是慢慢少了下去,最终连小黑和左护法都被那鹰九连累惨烈死去,尸横遍野中,只余下他一个人茕茕独立。

江湖中有头有脸之人都提起了精神,若是能亲手杀死这元教少主,自家门派的江湖地位定能大大提高,一时间各式法宝全都祭了出来,刀光剑影纷乱地往秦欢身上劈去,奈何秦欢已臻御场境界,虽只是防守,也未让那群英雄豪杰占去几分便宜。陆子豪功力不及秦欢,自是无法攻破他的结界,气急败坏之下一把将佩剑掷在地上,从属下背着的剑匣中取出超级法宝昆仑剑,也不管法宝属性如何便将侠骨内能尽数注入其中,昆仑剑被他唤醒,幻化出数道锋利冰刃来,直朝秦欢几处要害钉去。

陆子豪怒火攻心,出招并不稳定,秦欢原本有很大的余地能避开这一剑,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晃了下神,活生生叫那冰刃穿心而过。

穿心之痛不足挂齿,秦欢捂了捂胸口,只觉得万分惋惜。

玉佩碎了。

自两年前他从苍穹派归来后,不知出于何种心境而一直妥帖揣在怀中不示于人的玉佩……岳师兄的玉佩。

竟然碎了。

秦欢出神的当口,结界也随之消融了,劈在结界上的各式法宝再无阻碍,携裹着浓重杀气狠狠地穿透血肉之躯,秦欢支着剑呕出一口血来,却忽然扬起脸来四外张望,浑不在意那密密麻麻射来的箭雨。

那冰刃……岳师兄?

是你么?你也来了?也是来杀我的么?你在哪?

可是狰狞着涌上来的人群中,又何尝有那张熟悉的脸庞。

刀光剑影太乱,何处去寻他。

是了……他怎么会来呢?

或许是不想杀,或许是不想见。

罢了。

若不是死在那个人的手里,如今这么个死法也很好。

也算衬得起我的身份。

岳师兄,韩弟命薄,欠你的债,来世定会一一偿还……

秦欢于箭雨之中终于仰面倒了下去,再无生息,被兵刃割破的衣衫中跌出几块碎玉,落在身下的血泊里,被常年摩挲得褪了色的明黄穗子,染成了透骨的红。

那时候,岳昊还不曾知道,这世上,再无秦欢。 

 

 

番外  二

 

李西涯是在陪双儿回元教扫墓的时候遇见的岳昊。

双方一碰面都有些诧异,几乎是同时问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尴尬了片刻,还是秦双先开口:“岳昊掌门,咱们曾在苍穹派有过一面之缘,其实我是……我是秦欢的妹妹,元教的大小姐,我叫秦双。”

岳昊怔了片刻,恍然道:“难怪上次你故意对韩师弟……”韩师弟三个字脱口而出,岳昊觉出有些不妥,便止住话头转而去问李西涯:“你呢?抱得美人归?”

李西涯扬了扬眉,承认道:“我与双儿已然完婚。岳掌门您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中秋佳节月圆夜,从苍穹不远万里赶来,难道是为了扫墓?”

岳昊也心知自己一贯对元教的仇视态度会惹来元教后人的不满,便没有在意李西涯的敌视,回头望了望身后一块简陋的无字碑:“我来看看他。”

秦双上前两步辨认了一下,忽然蹲下身去:“这是哥哥的墓!”

“是,我来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个。”岳昊遥遥一指,李西涯凑上前去,就见石碑的最下面用石块压住了一条发带,赤红的色泽已被日晒雨淋磨得捎色,却仍能认出是秦欢常束的那一条。

秦双将发带从石下抽出,已是泪流满面,视若珍宝地将那发带紧紧贴在胸口,跪坐在墓前无声的哭起来。李西涯想过去劝她却被岳昊拦了一把:“让她哭吧,秦欢走的时候我们都没赶上,现在除了她恐怕也没人能再来为他哭一场了。”

李西涯垂头叹了口气,话是在与岳昊说,眼神却一直没离开秦双:“岳掌门,你不是与元教与秦欢不共戴天么?”

“当时是我不懂。”岳昊简短的应了一句,李西涯觑了他一眼,识相的不再多问,容秦双哭了一炷香的工夫才上去好生哄她止住哭泣。

秦双将那发带珍而重之的妥帖叠好收入袖中,才哀切道:“当日元教受此劫难,为了避免死后不得安宁,哥哥他连句碑文都没能留下。如今已过去一年了,清源应该也不会再来此地纠缠了。西涯,把你的剑给我,让我给哥哥,题上碑文吧……”

李西涯将无双剑递给她,秦双接过,剑花一挽在墓碑上唰唰刻起字来。

岳昊一拍李西涯的肩膀:“李西涯,我听说你是清源遗孤,怎么却娶了元教的大小姐为妻?陆伯瀚竟不怪罪你?”

李西涯摇了摇头:“我并未留在清源。若非秦朔教主提醒……我还未曾察觉,那陆伯瀚其实才是我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岳昊扬眉。

“是。”李西涯点点头,沉着脸道,“我父亲是在元教卧底之时因为身份暴露才逃跑的,可我父亲逃出生天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元教的人连我父亲的尸首都未曾找见,且秦朔教主对我父亲情深义重,根本不会下此狠手。我在清源问起我父亲的时候,陆掌门却每每语焉不详的说他是为了江湖而牺牲的。听飞叔说,当初就是因为清源派有人走漏消息才使我父亲暴露,我爹怕我于襁褓中便丢了性命,才托付飞叔将我带走。而知道我父亲身份的人只有陆伯瀚,严颇他们几人。若非是陆伯瀚暗害我父亲,他怎么会暴露自己,这柄无双剑又怎么会重新回到清源?可叹我父亲他尸骨无存,只留下一块羊脂玉佩。双儿说,这玉佩她和秦欢也各有一块,都是教主赐的宝物,可见教主当日对我父亲何其欣赏信任。且听闻我与我父亲生得极像,侠考那日他便能将我认回清源,却非要等严颇师叔见到我以后,才迫不得已与我相认。如此种种,还让我如何继续信任于他,听命于清源?可惜父亲与教主各为其主,否则……唉。”

岳昊听了个大概,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们滴答派与清源已成死敌?”

李西涯垂下眼去:“我还没有能力直接与清源抗衡,况且无凭无据,双儿身份又敏感,我不能太张扬行事,如今也只能忍下来了。”

那边秦双已刻完字收了剑,回首望了望一旁秦朔冰冷的墓碑,泪水又簌簌的滚落下来:“爹和哥哥都走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李西涯心疼的将双儿揽在怀里,岳昊却开口宽慰道:“你还有李西涯。”默了片刻又将手搭在秦欢的墓碑之上,淡然却坚定道:“他还有我。”

秦双震惊不已的瞪大了双眼:“你……你与哥哥?”

“嗯。”岳昊没有否认,转而回头对李西涯道,“你的杀父之仇,我替你报。”

“替我?”李西涯疑惑。

“对。不只是你的杀父之仇,秦欢万箭穿心之仇我也要报。秦双,你元教可还有什么仇人,我一并解决了了事。”

李西涯难以置信道:“你要杀了他们?那可都是武林联盟的人,苍穹现在虽不是一线门派,却也是江湖正派啊,岳掌门你……”

“陆伯瀚灭我苍穹,逼死我父亲,夺走昆仑剑,又那样折辱我……我对他的仇恨,比你还要深。帮你只是顺带,复仇是迟早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不会贸然行事,但是相信我,李西涯,五年之内,我定会坐上武林盟主之位,让那些伤过他的人,也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李西涯沉默了片刻,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们也算元教后人,我需要你帮我几个忙。”岳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第一不要暴露我的计划;第二,待我大仇得报那一日,帮我毁掉昆仑剑,无论用什么方式;第三,若江湖中人怀疑起来,我会嫁祸给不知所踪的教主秦朔,到时若有人问起你二人来,希望你们替我做个伪证;最后,事成之后,拜托你,带上足够的人来杀了我。”

“杀了你?”

“对。冤有头债有主,我如此大开杀戒,定然会有人再去苍穹寻我师父他们的麻烦,若我死得足够惨,也能免去些他们对苍穹的仇恨。”

“你要让我像当初他们围剿秦欢那样杀了你?”

“是。”

“可我怎么能……”

“拜托了。”岳昊退开半步,对李西涯一揖到底,郑重道,“请赐予我与秦欢相同的死法。”

李西涯连忙扶住他,震愣了片刻才迟疑道:“你不必如此,我……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但是,我也有条件。”

“你尽管说。”

“你想复仇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滥杀无辜。”

“好。无辜的人我一根寒毛都不会碰。”

“你若什么时候开始复仇了,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有心理准备。我们滴答派就在文明镇,很好找。”

“好。”

“嗯……也没什么了,你还有什么计划么?”

“本来没有了,但现在又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嗯,你说。”

“待我死后,希望你能接下武林盟主的位置。”

“我?”李西涯诧异反问,岳昊却坚定的点点头,开出价码来:“没错。与其将江湖交给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败类,还不如交给你,至少你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我日后会将文明镇的管辖交给滴答派接手,有了群众基础行事会方便很多,苍穹也会与你互为援引,助你跻身二流门派,如何?”

李西涯思索了片刻,郑重地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

三年后的一个夏日午后,苍穹派送来的公文里,夹了一条三寸长的红绸。

迟了五年的复仇,终于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番外  三

 

岳昊自从秦欢反目,父亲离世,苍穹败落之后就仿佛换了个人一样,曾经快意恩仇的少年敛起全身锋芒,变得隐忍而寡言,平日里提得最多的,除却公事便只剩下一件事,一个人。

报仇。

秦欢。

武林大会上,岳昊一仰头饮尽了杯中冷酒,将瓷杯狠狠掼在地上,朗声道:“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会将苍穹重新做大,然后血洗元教,手刃秦欢!”

却没想到,是秦欢先未能等到那一天。

围剿来得太突然,岳昊入关之时嘱咐了门中弟子天塌下来都不准打扰,苍穹门下都知道掌门曾经练功出过差错走火入魔险些殒命,因此即使心急如焚也未敢禀报,直等到岳昊顺利突破御场境界出关那天。

一切都来不及了。

岳昊听了下属回报的消息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不确信的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下属战战兢兢的又重复一遍:“清源派广发英雄帖,带领武林群雄同去围剿元教,将元教门徒尽数剿灭,元教少主秦欢,万箭穿心而死……掌门,属下怕惊扰了您所以才没……”

后面的话被岳昊一扬手打断:“备马。”

“……掌门?”

“备马!”

“是!”那下属忙小跑着去了,岳昊却仍觉得仿佛置身梦魇中般不真实。

他死了……他竟死了?

秦欢,你凭什么死?就算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手里!

那些江湖传言定不是真的,除非我亲眼看到你的尸首,再捅你两刀你也不吭声,我才相信你死了!

秦欢啊秦欢,你不是堂堂元教少主么?连我都曾败于你手,你竟打不过那群老匹夫?

你是在逃避吧,知道我对你恨之入骨所以诈死诳我,呵。

如今的我可没那么好骗了。

乱糟糟的思绪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叫嚣着尖啸着绞紧他的心脏,每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最终都化作一个声音,从窃窃私语到嘶声呐喊,愈演愈烈的催促他引诱他:去啊,去找他!去见他!

秦欢!

岳昊几乎要被这样的执念逼得发疯,直到属下将他战马牵至眼前才猛然回神,只是连伸出去握住缰绳的手指都不受控地打着颤。

马是陪了他数年的汗血宝马,早已与岳昊心意相通,此刻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不安,嘶鸣一声载着岳昊飞驰而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要赶不上了,去见他,去见他,去见他!

马儿已跑得几乎要看不清残影,却终究跑不赢时间。

他来迟了。

不是一刻,不是三日,不是闭关的一个月。

他迟了两年。

岳昊赶到元教境内的时候,只见到一片尸横遍野。

那个让他惦念得发狂的人儿,就静静地躺在那一片干涸了的血泊之中,胸前遍布着骇人的伤痕。

却再流不出血来。

岳昊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踏着遍地的尸首跌跌撞撞的奔到他身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念了两年的恨,对秦欢的恨意几乎已经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信念,却没想到再相遇会是这样的情景。

凑得近了,岳昊才注意到红纱之下盖着的东西,伸手捡起,却是他曾贴身佩戴的玉佩,已经碎成几瓣,再无法复原了。

岳昊将那碎玉死死地握在手心里,锋利的碎片割伤了冰冷手掌,脉脉的滴下些温热的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土壤,和秦欢的血迹混在一处,再分不出彼此来。岳昊却似乎全无知觉,只执拗地质问着那个永远不会再给他答复的人:“秦欢,你就这么死了?欠我的债还没还,你怎么能死在别人手里!你说话啊!秦欢!起来啊,继续骗我啊!你在我身边呆了那么久,却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你这颗心呢,是不是也是假的!”

岳昊狠狠地揪住秦欢的衣领,却只扯起几绺破碎的云锦,一派掌门忽然伏倒在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

秦欢,既然你这颗心是假的,你为什么还会死……

你为什么不等我啊……

秦欢……

韩师弟。

岳昊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夕阳已将这天地铺成了一片炫目的金红,也给秦欢惨白的面上染上一层单薄的血色。

就像他只是行得乏了,席地而卧偷闲休憩片刻一般。

岳昊静静地望了他的睡颜良久,终究还是将秦欢打横抱了起来,往元教内部走去。

韩师弟,你轻了很多。

倒是很贴心,不让我抱着你找你们祖坟找得那么累。

他亲手为他收殓安葬。

元教空置的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岳昊在棺底铺了厚厚的羊绒毛毯,又调整好枕头的位置,才小心翼翼地将秦欢抱进去,给他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又摆成舒服的姿势,锦被妥帖盖至胸前。岳昊伏在棺旁,轻声与秦欢商量道:”我方才去你睡房寻来了你惯用的寝具,不知道你择不择席,不过这样肯定会睡得舒服些。“

“韩师弟,我来迟了几天,你元教怕是没有人能为你治丧了,不过幸好,父亲去世的时候,丧礼是我主持的,该有什么流程我都晓得,你是元教少主,合该有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这样到了那边,才不会被旁的孤魂野鬼轻看。“

“韩师弟,我会为你守灵三天,为你辞灵,到时候怕是能赶上头七了,两次的纸钱,我一并烧给你,可好?”

“韩师弟,我要用侠骨内能冰住这口棺材,八月的天气还是未凉透,我怕你热坏了。你且忍一忍,我给你将被子盖高一些。”

“韩师弟,其实从在侠考考场上见到你,我就很中意。哪怕你最后走的时候,我也并没有真的恨你。”

“我一直说恨你,只不过是不敢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现在我看清了,你却不等我了。”

“韩师弟,那天我说我输了,其实我输的不是一场比试,从见你的第一天,我便输给你了。”

“韩师弟,你们元教的星空好看,朝阳很美,晚霞也壮观。”

“韩师弟,你在的时候我于你多有亏欠,时至今日也无法偿还,就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吧。”

“韩师弟,旭日再起的时候,我便要送你走了。”

“后面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你放心的去吧。”

“不必留恋。”

岳昊不合眼的在秦欢棺前坐了三天三夜,第三日上,才终于起身拖过棺盖,慢慢推上来。

秦欢的尸身被他保存得很好,神色也平静安详,岳昊伏在棺旁,最后一次贪恋不舍地凝望着他如画眉目,似要将他的样子死死地印刻在灵魂之中一般,可终究不能误了时辰,狠狠心闭上双眼猛推了一掌,将棺盖严丝合缝地阖上。

岳昊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含住热泪,将丧礼做全。四个响头磕过,棺木入土,封棺之事曾经都是大了带着人与苍穹的下人做,如今却是他自己,一抔一抔的捧了新土,撒在秦欢的棺上。

惯于持剑执笔的指尖被砂石磨得见了血,岳昊却觉得这样很好。疼一些,再疼一些,才能将心口处刀割斧凿般的痛楚抵消几分。

坟头土拍实,岳昊直起身来,拔剑出鞘,劈了一块假山石做碑,立于墓前,而后再次跪下去,吹熄了油灯白烛。

事已至此,这世间,再无秦欢的气息。

只可惜他的笔迹容易被人认出,只能为他立一座无字碑。岳昊跪在墓前,用手指在石碑上反反复复的描画着那两个扯得他心口生疼的字。

秦,欢。

其实从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是叫秦欢了。一直还喊你韩师弟,你会不会生气?可是我啊,却希望你一直骗我下去。

骗我你只是韩欢。

骗我你其实没有死。

骗我你不会对我心生怨恨。

可是你这次却不愿再欺骗我了。

可是人生哪能一如初见。

秦欢,希望你们元教还有幸存的人,回来为你书碑立传。

岳昊从一旁拾起一块碎石,将之前取下的秦欢的发带压在石下,才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石碑,轻不可闻道:“韩师弟,我岳昊在此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为你报仇。”

一语毕,岳昊再不留恋,转身踏着熹微晨光离开了元教,眼眸中是无悲无喜的一片死寂。

他不再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小少主,也不再是执掌苍穹却只顾着钻牛角尖的新掌门。

那个鲜衣怒马的岳昊,同秦欢一道死了。

活下来的,是沉下心来布局谋划卧薪尝胆,静待黑夜降临的妖魔。

回程的路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之后的计划。只是马儿饿了,他自己的体力也已尽极限,便找了家客栈歇脚。

那客栈尚在元教境内,民风也粗犷,有一波匪徒打扮的人正拄着长刀在开会。岳昊无心生事,便找了角落坐下来,叫了些酒菜。

那土匪头子的嗓门却响亮,一句句飘进岳昊的耳朵里:“咱们野马帮这一次,时事抓得很好!但还是晚了一步,除了一块儿碎玉,什么都不剩了,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诶我说你们打探消息的人腿脚能不能快一点?咱们野马帮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岳昊拍了拍胸口,那块碎玉正好端端揣在他怀里,他想幸好幸好,哪怕是破碎了的,也比什么都留不下强。

那边底下又有个年轻的小土匪扬声道:“帮主,咱也不是什么都没捞到啊,咱们不是还一人捅了那元教少主的尸首一刀吗,这以后说出去,咱也算为剿灭元教出过力啊!”

土匪头子赞赏地应了一声,沾沾自喜地举起酒杯:“嗯,很对!咱们也算江湖英雄!来,喝酒!”

岳昊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一回手,将酒水倾在地上。

韩师弟,你放心吧。

总有一日,我会将他们刺在你身上的每一剑,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

 



【我也不恨你。】

图源:@姜叔白

 

 

番外 0

 

(岳师兄?你怎么来了?)

“秦欢,你就这么死了?欠我的债还没还,你怎么能死在别人手里!你说话啊!秦欢!起来啊,继续骗我啊!你在我身边呆了那么久,却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你这颗心呢,是不是也是假的!”

(当初骗你是我迫不得已……我这颗心,却是真的。)

 

“我方才去你睡房寻来了你惯用的寝具,不知道你择不择席,不过这样肯定会睡得舒服些。”

(我并不择席。其实我已经死了,皮囊无用,你不必如此……)

 

“韩师弟,我来迟了几天,你元教怕是没有人能为你治丧了,不过幸好,父亲去世的时候,丧礼是我主持的,该有什么流程我都晓得,你是元教少主,合该有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这样到了那边,才不会被旁的孤魂野鬼轻看。”

(……多谢,但其实他们并不能伤到我,我也不介意他们怎么看。)

 

“韩师弟,我会为你守灵三天,为你辞灵,到时候怕是能赶上头七了,两次的纸钱,我一并烧给你,可好?”

(好。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一个游魂,并不需要这些。)

 

“韩师弟,我要用侠骨内能冰住这口棺材, 八月的天气还是未凉透,我怕你热坏了。你且忍一忍,我给你将被子盖高一些。”

(那副身体其实已经并不能感知冷暖,岳师兄,我不冷。)

 

“韩师弟,其实从在侠考考场上见到你,我就很中意。哪怕你最后走的时候,我也并没有真的恨你。”

(我知道。)

 

“我一直说恨你,只不过是不敢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岳师兄,你一向都对我很宽容。)

 

“现在我看清了,你却不等我了。”

(我身为元教之主,也是不得已,并非存心弃你于不顾。)

 

“韩师弟,那天我说我输了,其实我输的不是一场比试,从见你的第一天,我便输给你了。”

(当初是我有意欺骗,实在对你不住。)

 

“韩师弟,你们元教的星空好看,朝阳很美,晚霞也壮观。”

(是啊,两年前我就很想带你来一起看看。其实,苍穹的月亮也很好看。)

 

“韩师弟,你在的时候我于你多有亏欠,时至今日也无法偿还,就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吧。”

(岳师兄,你不必内疚,我会留在你身边。)

 

“韩师弟,旭日再起的时候,我便要送你走了。”

(我不会走的。)

 

“后面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你放心的去吧。”

(双儿我已托付给李西涯,你会来帮我收尸我已经很惊喜了,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

 

“不必留恋。”

(我怎能不留恋。)

 

“韩师弟,我岳昊在此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为你报仇。”

(报仇?不,不必如此,岳师兄你听我说,我并不怨恨他们,父债子偿,本就天经地义。)

 

“你怎么在这儿?”

(双儿?)

 

“我与双儿已然完婚。岳掌门您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中秋佳节月圆夜,从苍穹不远万里赶来,难道是为了扫墓?”

(李西涯,多谢你。把双儿照顾好,不要总带她回这里了。)

 

“相信我,李西涯,五年之内,我定会坐上武林盟主之位,让那些伤过他的人,也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岳师兄,你别做傻事!)

 

“拜托了,请赐予我与秦欢相同的死法。”

(岳师兄你疯了!性命不是儿戏!)

 

“哈哈哈哈,好,真是大快人心!秦欢,当初就是他害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活该遭此报应!来来来,喝酒!”

(岳师兄,你若当真这样想得开就好了。)

 

“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其实除了玉佩,我也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我罢了。)

 

“别急,韩师弟,再等我几天。”

(岳师兄……你不要这样,我不急,可以再等几十年。)

 

“呵……你们给予他的这一切痛苦,我会一分不少的还回来。”

(岳师兄,收手吧,我不恨他们……我也不恨你。你不用为我报仇,我不需要你下来陪我。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苍穹与我何干?做武林盟主,夺回昆仑剑,只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

(明明是一个心肠柔软的人,何必如此欺骗一个后生?) 

 

“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爱不得,恨不得,求而不得,杀也不得?”

(岳师兄……)

 

“别等我拿到混元剑毁天灭地,让全天下为他陪葬。”

(你这是何苦……)

 

“为武林联盟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杀。”

(住手!住手!岳师兄,你挡住啊!开御场啊!你不能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听我的!)

 

“韩师弟,我为你报仇了。今天,就是你最后一个仇人的死期……我的死期。”

(岳师兄……我从未恨过你。)

 

……

 

(岳师兄,你……)

(韩师弟!我总算找到你了……)

 

(岳师兄,你别内疚,不能转世又如何,做一对儿孤魂野鬼也挺好,咱们远离尘世,摒弃执念,好好的过日子,就算有一天被道士撞见了要打散,也要一同魂飞魄散啊。)

 

  

完。


评论 ( 16 )
热度 ( 176 )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大奶兔_白糖 | Powered by LOFTER